【83line】秋夜
朴正洙安静地坐着，斜着身子看着酒桌对面不远处正喝得尽兴的金希澈。虽然口齿一如既往的清晰，但他显然是喝多了，兴致很高地拍着身边人的肩膀，举着酒杯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你们年轻人继续，我就先走了！”酒过三巡，隔壁桌有些微醺的前辈站起身，打算先打道回府。朴正洙几乎是同时站起身，走到前辈身边，“我送您。”
这混乱的场景是新综艺的庆功宴。两人参与了同一个节目的制作，利特是常驻MC，金希澈作为嘉宾来了很多期。同时，这也是近三年来他们第一次在节目里合作。今天收官，参与庆功宴的人多且杂，嘉宾、主持人和幕后的工作人员都在，烤肉店嘈杂到不会所有人都注意某位的离开。前辈也是低调的人，并未想要一一道别，只是温和地对朴正洙点点头，两人一起向门口走去。
正值晚夏初秋，已经有零星的树叶落到地上，室外的空气有些的潮湿，可能快要下雨了。朴正洙踩着落叶，和前辈走到路口小店的屋檐下，等待来接前辈的车辆。
“利特xi，谢谢你送我。”前辈微微笑着，对身边一直礼数周到的后辈说。
“哪有，是我应该做的。您今天辛苦了。”朴正洙连忙说道。这圈内的前辈，无论地位高低，人品都参差不齐。虽然他都会礼貌对待，但有的他是客套着奉承，有的他是真的喜爱尊敬。而身边的这位属于后者。
“这几个月你也很辛苦，做得很好。”前辈微微侧过身体，面向朴正洙真诚地说。
“哎呀谢谢前辈，比您还是差远了。会一直向您学习的。”突如其来的夸奖令朴正洙有些无措，连忙摆手。
“不过特儿啊，有句话你可能听了不会很开心，但我还是想告诉你。”前辈把朴正洙替他拿着的衣服接过来，一边穿一边斟酌着开口。
“没关系的，您说。”朴正洙瞬间有些紧张了，绷直了身体。
“又不是要说什么可怕的话。”前辈看他突然正色的样子笑出了声，“我就是想告诉你，感觉做节目的时候可以再任性一点。当然你做得已经很好了，但...你现在的样子感觉更好，比起电视上见到的利特xi，我更喜欢身边的这位呢。”
朴正洙眨眨眼睛，把眼中的酸涩消逝掉，郑重地点点头。
“呀，我的车来了。下次见，利特xi~”前辈摆摆手，上了车。
朴正洙也连忙道别，随后有些愣怔地一直望着车辆远离的方向，直到黑色的轿车转弯，连尾灯的光都不可见。临街店铺昏黄的灯光在潮湿的雾霭颗粒中分散开来，在尚未变为大雨的乌云下照的有些令人心慌，朴正洙快步往回走着，心莫名跳地厉害。
一边感到幸福，一边又想要流泪。
酒意正盛，金希澈脚步微微有些踉跄地走出烤肉店。他走之前环顾了一下四周，没有见到朴正洙，便以为他先走了。对于朴正洙离开却没有跟他道别这件事，金希澈的心情在刚刚意识到的那一刻变得有些奇怪，但又很快地自动纠正了过来。对于他们两个来说，这种不告而别正常到不需要他用什么理由来说服自己。
我的亲故。
嗯…是我的亲故。
他们总是把这两个字放在金希澈和朴正洙名字的中间，连接了他们也隔开了他们。兜兜转转这么多年，他们早已说不清亲故这两个字的意义，但总是固执地说着，好像这两个字能带给他们的关系某种体面。
“特儿？”金希澈有些懵地眨眨眼，疑惑地看着有些风尘仆仆的朴正洙。
“啊，希澈啊，你要走了吗？”埋头走路的朴正洙听到熟悉的声音，抬起头看到金希澈穿着一件薄薄的橘色风衣，一个人站在烤肉店的门口旁。隔着玻璃门，朴正洙能听到室内的喧嚣。可他们在外面，只有偶尔鞋底摩擦落叶的声音。伴随着某种弥漫全身的疲倦，他原本复杂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
“我刚刚去那边送了一个前辈。”他往身后后指指。
“噢。”听到朴正洙的话，金希澈克制住莫名其妙有点变好的心情，平静地说：“你要现在走吗？”
“啊，我得稍微等一下，他们还没来。”朴正洙摇摇头。
“噢。”金希澈知道自己是时候说句道别，然后转身离去了。但是他的双脚却定在了原地。
我好像真的醉了，金希澈想。
“那我陪你等会儿吧。”
他们已经很久都没有这样两个人静静地待在一起了。朴正洙将背靠在身后的墙面上，眼睛漫无目的地扫着前方来往的车辆。或许他应该说些什么，他瞬间已经想到了好几个可以聊一聊的话题，节目里的趣事、今晚的庆功宴、团队最近的活动、甚至如果是金希澈的话，刚刚前辈的建议也可以聊一下。但他此时真的很累了，于是沉默不语。
金希澈喝的有点多，懒得思考些什么，索性将大脑放空，随性地将双手插在裤兜，靠在墙上。夜景很平庸，没什么值得看的。身边倒是有个特别的人，但他不好意思转过头。一个又一个奇怪的心情冒出来，来不及抚平这一个，另一个又在让他心烦意乱。
这时，小臂传递的缓慢而坚实的压力感阻断了他的复杂情绪。
朴正洙把抱在胸前的双臂拿下来，将手插进上衣兜里，仰起头望了眼透出些许月光的乌云，有些疲惫地深呼了一口气。他的手肘因此隔着布料轻轻撞到了金希澈的小臂。
两个人同时意识到了这微妙的触感，但都没有拿开。
金希澈细细感受着有些骨感突兀的肘关节，以此得出他现在很瘦这个结论。他脑海中突然闪过很久很久之前的一个画面，在他们的名字前还未被冠上任何名称之前。也是一个夜晚，那时他的酒量还没有这么好，在酒吧里玩闹性质的两杯鸡尾酒就让他有点醉意。他在宿舍楼下告别了一起的朋友，上楼朝自己的宿舍走去。练习生很多，金希澈经过许多一个又一个宿舍门口，有的宿舍大门紧闭，里面传来孤独的吉它的声音，有的宿舍开着门，几个少年大声喧闹着，一边吃泡面一边不知道在玩着什么游戏。
“金希澈！”
金希澈有些茫然地转头，看到了在开着门亮着煞白灯光的宿舍里坐在椅子上的朴正洙正朝他招手。那人只穿了一件白T和一个花色短裤，眼睛瞪得大大的，有点委屈的意思。“我的炒年糕呢！”他还记得那个语气里带着些诘问和期盼的含义。
不好，他忘记买了。出门前本来要朴正洙一起去，但是朴正洙拒绝了。但是朴正洙说希望他帮忙带一份炒年糕回来，他也答应朴正洙了。但是他忘记了。朴正洙说什么来着，噢，他说：“啊啊金希澈，我这辈子再也不会相信你了！！”
然后呢，噢，然后他们一起去楼下吃了碗拉面。在拉面馆他被迫立下誓言，以后必须一辈子给朴正洙买好吃的。
再然后呢...他不记得了。
朴正洙感受到支撑手肘的敦实感，好像可靠到他已经把整个后背靠在了那人的身上。他闭上眼睛，看到金希澈伸过手紧紧地拥抱他，那种压力感会让他有种休息的感觉。但这样的画面是否真实存在过朴正洙已经记不清了，好像有很多，又好像从未存在过。
噢...他记起来一次。是在他们吵架又和好后不久的颁奖典礼，他们没有拿到奖的那一次。他更记得那晚成员们的情绪其实都很不好，但结束后他任性地和金希澈两个人偷偷溜去了隐秘的小酒吧。算起来，那是他们认识第七年。
“我们老了很多啊...”他记得自己这样说了。
“是啊，我们老了~”记忆里的金希澈笑得倒是很洒脱，“正洙啊，我们七十岁的时候做邻居吧。到时候我们两个老头子可以坐着轮椅去网吧...”
两个人笑得直不起腰。“怎么，我们七十岁还要做朋友吗？那时候可能早就绝交了吧。”朴正洙喝了一口烧酒，眼睛促狭地眯起来，露出两个小梨涡。
“呀！不会的，我们再也不会吵架了！”金希澈装佯生气地说，又给朴正洙点了一瓶烧酒，罚他要都喝掉。
现在想想，青年人好像总是有很多的勇气，有吵架的勇气也有许诺永远的勇气。朴正洙被执拗的金希澈胁迫着，半推半就地许下诺言，要和他永远做好朋友。在那个凌晨朴正洙不常见地喝了很多酒，两个人从过去聊到未来，一直聊到太阳升起来。
雨哗啦啦地下起来，空气一下子变得有些凉了。金希澈看看身边穿着单衣的朴正洙，把风衣脱下来扔到他怀里。但与此同时，他看到有辆白色的商务车从远处缓缓驶来。他知道，他们偶然又短暂的相处要结束了。
“先穿着，下次见面再还给我吧。”金希澈沉声说到，替朴正洙拉开了车门。
朴正洙没有拒绝，他弯腰抬腿坐上车，关门前，他抬起眼眸望向金希澈，似乎想要说些什么。
“晚安，希澈。”
最终，朴正洙只是轻轻地说。
金希澈看着在大雨中远去的车辆，刚刚双眼对视的那一瞬间好像永久地定格在他的脑海里了，他到底想说什么呢。金希澈突然察觉到，这个人已经承载着他跌宕起伏的过去，好像也会关系着他的飘渺的未来。
车内，身边的工作人员好像看出朴正洙很累，于是放低了声音说话。
朴正洙看着怀里抱着的他的风衣，拿手轻轻摸了摸它的布料，随后又抱得紧了一些。风衣有些薄，凉凉的，不像是金希澈的东西。
他突然抓起风衣的一角，闻了闻它的味道。最后看着打在车窗上的雨点，闭上了眼睛。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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